【镇魂/巍澜】入画
一
三十三天上一次起黑云，是八百年前。
三清灵识晃晃悠悠下了幽冥，十殿阎罗高悬端坐，二十双眼睛盯着静默如死的黄泉——他不动，他们更不动。
人间子时方过，是日月破，诸事不宜。
二
千里秦岭，西起昆仑，东接洛水，承万山始祖之灵脉，却也寄居着源自大不敬之地的戾气。
几千年来人间征伐战乱不休，无数将士洒血埋骨于此，乃兵家必争之地。传说深夜无人之时，那乱葬岗上依稀可见身着旧时衣冠，铠甲破碎，肢体不全的将军士兵，提枪执剑，漫无目的地挥舞，哀嚎，直至破晓。
浓重如墨的夜色，被一团比它更黑的雾气撕开了道口子。黑雾慢慢伸展开来勾勒成人形，却不化开，只簇拥着，又稳又快地向前飘。
所到之处，枉死幽魂，茕茕鬼火四散逃窜。
沈巍循着阴物气息而至——在秦岭深处，有大煞召灵之阵，不知阵眼是何邪物，竟唤得大封之下的魔物躁动不已，与山中戾气相互呼应，蠢蠢欲动。
三
半山腰上，明亮火光如水一般流动，似有人烟。
荒山流火，恶鬼引路。
黑雾掠过，轻巧一刀破了这吸人血肉的魔障，踏入封锁之中的废村。
眼前所见，二十四根骸骨，对应黄泉八煞，直插入地。
骨阵之中，四个巫师围成一圈，趴跪于地，掌心反摊，掌中血气冲天。
召灵咒悬于半空，兀自绕着居于正中的一具童尸旋转。
童尸盘腿而坐，小脸煞白，嘴角带血，双目圆睁，只见瞳孔不见白，黑洞洞地，正好和沈巍下探的视线相撞。
沈巍眉头微微蹙起。
不到七岁利器穿心死在战乱之中的幼童，又被抛尸乱葬于极阴之地，若是个四柱全阴的八字，还真是个相当凶猛，可比尸王的厉鬼了。
战乱连年，百姓悲苦，生灵涂炭，无数邪教趁势而起。别有用心之人，总想借着鬼神之力图一己之私，就连这样身世凄惨的稚童也不放过。
铿锵一声，斩魂刀杵地威鸣，但见不平，天地人神皆可杀。
四
震魄慑魂的刀鸣，瞬间切断了巫师和童尸之间的联系。半空漂浮的咒诀如尘埃破碎散去，四个巫师浑身一抖，只觉脑中针刺一般疼痛难忍，口吐鲜血就地翻滚不已。
斩魂刀震散了他们的三魂七魄，虽阳寿犹存，余生却将如痴儿一般浑浑噩噩度过。
阵势一破，阵眼之上的童尸顿时怨气暴涨，口吐獠牙，站起身子凄厉地哀嚎。
沈巍收刀结印，古老的慰灵谣带着来自幽冥的冷意和远古神性的温柔，如深秋夜雨，落地为霜，让备受恨意灼烧的怨魂渐渐安静下来。
童尸眼中深重的黑色褪去，僵硬的身躯慢慢倒下，一缕白光自天灵脱出，现出稚童模样，朝沈巍鞠躬致谢。
“你家在何处？我将你带回安葬。”沈巍抱起那具衣衫褴褛的小小尸体，问道。
幼童大喜，半空中跪下朝他磕了三个头，示意他跟自己来。
五
飞扬将军之墓
沈巍盯着这块粗石雕刻的墓碑，再挪不动脚步。
童鬼脚不沾地落在碑前，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，再飘到他身边，幽幽开口。
“我想葬在飞扬将军墓旁，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。”
“飞扬将军他，他是个什么人？”过了好一会，沈巍的声音才响起，格外地轻，就像是怕听到答案一样。
童鬼看着沈巍身上原本散开的黑雾又重新聚拢起来，害怕地往远处躲了躲，才开口：“飞扬将军守着城，保护我们。城破的时候，我跟爹娘走散了，是他救了我的命。”
已死之人，对阳间但有挂念，所念之事，皆会映于鬼仙之眼。
沈巍眼前，便是那战至最后一人的青年将军冲入敌阵，勇猛无比地砍翻数十金兵之后，一手抓过幼童护于身下，却最终寡不敌众，冷箭穿心，一大一小惨死当场。
金人犹不收手，将其乱刀戕尸，割头示众。
三日后，援兵夺回城池，方将他的尸骨收敛，入土为安，立碑于此。
惨烈的画面不过一瞬，回过神来，眼前只剩黄土残碑，无旧人颜面。
沈巍闭了闭眼，再无一语，只默默将童尸葬在墓旁，衣袖一拂，收了那不胜感激的魂魄。
做完这一切，他挺如松柏的脊背仿佛承了天地之重，再无力支撑，佝偻轻晃着坐下，宽大袖袍之下，双手抖得不成样子。
六
“宝贝儿，在干什么呢？”耳边响起某人不着调性的叫唤，紧接着一双不安分的手就搂了过来：“咦？你怎么在发抖？没事吧？”
赵云澜看他家沈教授在房间收拾收拾着就突然抓着个东西呆住了，还抖得厉害，心里头直犯嘀咕：怕不是新生魂魄后遗症吧？
再瞄到他手里的东西：一幅画。
画中是不知道第几世的他，银枪白马，英姿飒踏。
沈巍似乎才回过神来，手一松，画卷直直掉在地上，反身张臂将他整个人死死箍入怀中：“赵云澜，赵云澜，赵云澜——”
“哎，我在我在我在。”赵云澜又是拍背又是亲耳垂地安抚他。
好一会，沈巍才慢慢松开手，一张脸红得跟十三香小龙虾似地，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儿放：“我，我，我刚才——”
“我会一直在。”赵云澜抬起他略略垂下的脸，在那形状优美的唇上，结结实实地啄了一口。
下一刻他就头下脚上地被人扛起扔到了床上。
落地窗帘乖巧地徐徐拉上，一如既往地围观盛景。
完
谨以此先苦后甜的小短文，提前祝神仙太太 @maxilla M老师生日快乐~~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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