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一未

原谅我只剩这痴顽

【镇魂/巍澜】精魂

终于赶在中元节写完了。。。
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
昆仑走后,沈巍再不记日子。

 

入了轮回的昆仑一生一死,便是他的一岁枯荣,至此,已是千万日月悄然而过。

 

信守对神农的承诺,沈巍从不见他,只远远目送他每一世的魂魄渡过忘川,饮下孟婆汤,一身清白了无牵挂而去。

 

万念荒芜的苦熬,十万山川的重负,千载光阴之中,他并非不恨,但只要昆仑还在,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
 

今日,沈巍又站在老地方,却始终没等来这一世的昆仑。

 

 

“不,不好啦,斩魂使大人,”判官神色慌张地小跑过来,“那,那位大人出了点事情……”

 

包裹在沈巍周身的黑雾倏然暴涨,从他身边经过的亡魂被这凛冽煞气一激,顿时手脚发抖倒了一地。

 

判官冷汗滚滚而下,赶紧道:“大人,事不宜迟,要误了投胎的时辰就不好了。您看,我给您带路?”

 

这一路,便从地府走到了人间。

 

人间正逢白露,一夜西风,阴气深重。

 

判官带着沈巍,走过了焦土废墟,残垣断壁。来来去去的鬼差们在各自地盘上清点亡魂,一一入簿。更远些的地方,不时还有零星的枪炮之声,每一响,都能让那些原本浑浑噩噩的魂灵骚动一番。

 

“这仗啊,打了一个多月没停过,死的人太多太多了,我们鬼差加班加点也拘不完。人手不齐, 只能超负荷运转,就,就不知怎地漏了……”

 

“漏了?”沈巍声音很轻,判官却觉得此刻有十把斩魂刀架在自己脖子上,凉意彻骨。

 

 

“呃,”判官使劲咽了咽口水,“本来该在这城中一起入簿的,被他跑了出去。 鬼差是找到他了,但那位大人好生了得,绑了鬼差和我们对峙呢。 我们又不好硬来,万一伤了那位大人……”

 

缭绕的黑雾遮住了沈巍此刻眷恋和贪念交织的神情。

 

几千年了,他记着的都是贵为神祇不可亵渎的昆仑。昆仑落入轮回后,他咬碎牙根忍下滔天爱欲,不见不听,抱着千年记忆划地为牢。如今不过含糊几句提起他这一世的样子,于沈巍而言,都鲜活得仿佛昆仑在他面前就地重生,伸手可触。

 

因此,他硬生生刹住了脚步。他怕,怕见到他,怕听他说话,怕自己克制不住经年累世的滔天爱欲,将他生吞活剥。

 

“大、大人?”判官不明所以,见他迟迟不动,壮起胆子扯了扯他的袍子,“那位大人就在前面了。”

 

 

沈巍下意识抬头,眼前一片恍惚,双目瞬间刺痛起来。

 

看见他了。头发削得短短地,年岁也小,不过十六七,从胸口至小腹,身上军装已经被鲜血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,整个人灰败惨白,死气缭绕,唯独一双眼睛,如精魂燃烧其中,明亮逼人。

 

沈巍眼睛睁得大大的,任不敢流出的泪将眼眶腌渍到发红,舍不得少看一眼。

 

“哟,又来了两个,看样子,是阴曹地府的长官?嘿,长官来了我袁青也不怕。”已经死去的少年,因魂魄未被拘住,还操控着自己的躯壳,用一块木片卡着鬼差的脖子。

 

看见那块木片,沈巍终于知道为什么判官要来找自己了。他指甲掐入掌心,用刺痛换得几分清醒,目光扫视周围。

 

一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猫,缓缓自草丛走了出来,绿莹莹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沈巍,喵了一声。

 

荒郊野外,阴魂不散,这声猫叫分外渗人。

 

“是你带来给他的?”沈巍慢慢蹲下。随着他的动作,黑猫有些瑟缩地往后退了两步,仿佛是为了给自己壮胆,又凶狠地朝他喵了几声。

 

“可是已经迟了,你找到他的时候,他已经死了。” 

 

就像万年前我找到他时,一切都已注定,万劫不复。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沈巍的心肝肺腑,用力拉扯,痛得他眼前一片血红。

 

“两位长官,我有一事相求。”袁青的叫唤让沈巍从深重的杀念中惊醒,失神的视线缓缓聚焦到他身上。

 

判官看着沈巍极慢地走过去,胆战心惊。斩魂使几千年没跟那位上神见面了,虽说神农和他立下盟约,约束着他,可谁知道他性子一起会干出什么事情来。

 

袁青觉得奇怪。朝自己走过来的黑袍长官周身黑雾张牙舞爪,甚是可怖,他却半点惧怕之感都没有,反倒是被自己押着的鬼差,每当黑袍走近一步,他就一哆嗦。这会已经抖得快成筛子了。

 

“长官,”袁青押着鬼差往前走了几步,一反方才拿着镇魂令本体强压鬼差的气势,有规有矩朝他鞠了个躬,“我知道我已经死了,有我该去的地方,但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,我想请求长官给我一点时间,让我把它完成。”

 

为了表示诚意,他直接把手里的鬼差给推了出去:“我无心冒犯你们,但这件事情真的必须完成,死也要完成。”

 

沈巍沉默不语,借黑雾遮掩,贪婪地看着他,恨不得将他每一寸发肤都融入自己的骨血,哪怕下一刻就会魂飞魄散。

 

身旁的判官可急坏了。斩魂使脱出三界外,不受地府律例管束,他可不行,阎王叫人三更死,这一个疏漏已经快到五更了还没拘走,到时候怪罪下来可有得受。迫于巨大的生计压力,判官也只能顶着斩魂使的压力强出头了。

 

他清清嗓子,朝袁青喝道:“放肆! 既是阴人,就要遵守阴间律法, 铁律如山,不得藐视。你绑架鬼差已犯大错,还不速速把兵器放下,束手就擒!”

 

“你要做什么?”终究是千年前种下的神性加上千年间苦修的克制,压过了天性中的暴戾,沈巍声音微微发颤,却总算维持住了理智。

 

袁青年纪虽小,鬼精鬼精地,直接忽略了判官,跟沈巍对话:“我叫袁青, 是一名普通士兵,受命突围向上级报告军情,但——,”他撇了自己胸口上的血洞一眼,“但不幸被流弹击中,死了。 ”

 

“我必须把情报送到上级手中,让他们知道战况,早一刻增援,城里的弟兄们就能少牺牲几个,所以,万分紧急,请长官务必通融!”袁青语速极快地说完,双腿一并右手一抬啪地朝沈巍敬了个标准的军礼,双眸之中光亮灼人。

 

“你可知道,阴阳殊途,阴人在阳间多停留一分,魂魄就会削弱一分,天光一起,若无法器遮挡,即刻魂飞魄散。”走得近了,沈巍看到他双眸之中的亮光不是别的,正是他自己的魂火在燃烧,不由得加重了语气:“你必须马上随鬼差回地府,否则魂魄有损,来生寿数福缘皆会折损。”

 

“我管他什么来生!”袁青把头上的帽子一摔:“你们知道吗,多少条人命才铺出一条突围的道路,我不能停在这里,不能辜负了他们的牺牲。只要,只要能再给我一点时间,让我把情报送到,什么来生寿数福缘,我通通不要了,我活过这辈子就值了!”

 

沈巍周身弥漫的黑雾刹那散开去,露出白似冰雪,眉目如画的一张脸,竟是笑了。

 

就算是个凡人,那么小,连真正的人生都没过过,依旧为了心中誓愿,孤注一掷,不求来生。

 

山河不朽,昆仑还是那个昆仑,可以不要命,不要元神,也不要他。

 

我却不能放下你。

 

沈巍弯腰捡起被摔在地上的军帽,拍去尘土给他端正戴好,转身朝向判官:“镇魂令可以隔绝煞气和阳气对魂魄的损害,事情终了,我会亲自送他回来。”

 

“这……好吧。”判官整张脸耷拉下来,心里苦啊。可他又能说什么呢?这句话每一个字,都不是商量的意思。

 

“谢谢长官!”袁青眼中的火苗激烈跳动,几乎要脱出眼眶。他仔细检查了一遍藏在身上的情报,郑重万分地又给沈巍敬了个礼。

 

沈巍拉过他的手,跃上在一旁徘徊不走的战马:“抓紧时间。”

 

 

深夜秋风从耳畔簌簌而过,荒烟蔓草灵智未开,不懂这法力无边的鬼圣,为何舍了缩地之术,抱着一具尸体,纾尊降贵策马而去。

 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随着黑夜慢慢消逝,昆仑的魂魄也愈发昏昏欲睡,躲在镇魂令和沈巍护持之下,勉强打起精神看路。

 

“长官,问你一个问题……”沈巍听见怀中低低的呢喃。

 

“什么?”

 

“我死了的那些兄弟,去了地府都能见到吗?死人是不是真的可以托梦?中元节烧的纸钱,都能收到吗?那样的话,地府是不是跟下雨一样,漫天飘着纸钱?”

 

说好的一个问题呢?沈巍眉头松松地,无声微笑,不紧不慢地一个个回答,心间只剩了柔软。

 

 

“到了。”沈巍摇醒不知道第几次睡过去的袁青,黑袍抬起,“太阳出来了,你要到我袖子里来。”

 

袁青乖乖钻进了他的袖子,轻飘飘地扒住袖口往外看。

 

漫天朝霞之下,一匹战马驮着他早已僵硬的躯体,缓缓朝前方驻军营地而去。

 

初生的金芒温柔笼罩大地,历经重创的河山,似被裹上一层铠甲,悲怆而刚毅,百折不摧。

 

“再见。”袁青朝自己的尸体敬了个礼,如释重负地笑了。

 

随着这一句话语,沈巍的身形也消散在空气中。

 

孤魂重归幽冥,沈巍隐入黑雾中,看他渡过忘川河,饮下孟婆汤,任他百般恳求,也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。

 

我记得你的名字就可以了。

 

 

 

又是一年清明,沥沥细雨中,沈巍蹲下,将一束白菊轻轻放在碑前,像往常一样,手指摩挲,在密密麻麻的烈士名字中找到他,轻声说:“我叫沈巍。”


评论(117)

热度(2428)

  1. 共9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